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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厚祥:我理解的狂草
发布时间:2016-07-07 文章来源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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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厚祥作品欣赏

王厚祥作品欣赏

王厚祥作品欣赏

王厚祥

《草诀百韵歌》里第一句就是“草圣最为难,龙蛇竞笔端”。这里的“草圣”指的就是狂草。狂草为什么难?因为写好狂草比写好其它书体向我们提出了更高的要求。

一、 法度严谨

这是写好狂草的基础。狂草取法不规范,写得再潇洒再绚丽都是没有意义的。常见很多展出的草书作品,第一眼感觉很好,气势雄壮,节奏鲜明,很有感染力,但近观细看,基本的草法都问题多多。草法是什么?就是汉字草书的书写方法,草法有问题,就等于字没有写对。

草书的严谨性还有一个重要内容是它的字法问题。对于草书来讲,草法是把字写对,字法是把字写美。如同人物摄影,高明的摄影师总是懂得找到每一个人最美的那个角度。字怎样才能写美,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,因为它涉及艺术审美的方方面面。但具体到构字上,主要涉及这样几个方面:一是字形,即字的形状。它包括两个内容:一个是外部造型。写字犹如画人,有的人是细高个子,有的人是矮胖个子,要画好一个人,首先就得抓住他轮廓上的这一最大特点。字有正方,也有扁方、长方,更有不规则的上大下小,上小下大和左右的大小不一,长短不齐等等,表现上必须清楚准确。另一个是字的内部结构,笔画之间、构字部件之间的位置和大小关系。一个中国的中字,口里的长竖放在哪里?不是可以随意偏偏左或偏偏右的。它有一个最美的位置,或者说区域。还有构字部件之间哪个大哪个小也要搞清楚。写出鲜明的对比。字形不是谁的设计,而是文字的本来面目。二是字势,即一个字大的形势,怎样的角度放置,怎样的方向趋势。这直接关系这个字的神采。字势在行草书中表现尤为重要,字势因笔势而生,行草书的动感正是由这些流动的线和不断变化的形构成的。字势成为构成书家创作风格的至关重要的因素。三是字理。这又是一个比较复杂的问题。汉字构成有“六书”之说,来源于自然万象,人情事理,这是一个方面。还有关于民族审美取向的问题,即中华民族千百年来在文字上形成的共性的审美观念和书写习惯。第三个方面是点画和结构演变的延续性,一个字篆、隶、楷、行的形状与草书会有一定的关联,点画演变到草书时,也必然保留着其原始形态的不同,比如横向两个点简成了一个线条,一个横画也简成了一条线,这两条线不应该是一样的。

法度的第三点是笔法。我们翻开一些资料,一些作品不用问姓名,一看便知是古人的东西。即使清末民国,也与当代不同。这是为什么?仔细观察就会发现,至少有一点古人是超越我们的,那就是笔法的精熟。由于笔法精熟才实现了表现上的高度准确,有了高度准确的表现才达到了线条的干净纯净,再看现代的作品,用笔随意,线质粗糙,其精美程度大打折扣。我们现在也都自诩学“二王”。可又有多少人真正搞明白了“二王”的笔法。写狂草的人都喜欢《古诗四贴》,但找不到张旭的笔法,《古诗四贴》一写就“水”,一写就俗。笔法精到是书法作品精到最基本和最直接的标志,笔法不精,再好的字形字法上也是粗头乱服。

艺术首先是精到的技术。以上法度的要求虽多属技术层面的内容,但它却是汉字之能成为书法的基础,草书之能立体的根本。穿透千古的经典作品无一不是技术超人的典范。

二、 气韵生动

沈鹏先生常讲“进入狂草”。胡抗美老师第一次看到我的字鼓励我说,你的字是进入了草书的。两位老师讲的都是一个问题,即写草书要有草书的感觉。它与楷书的平和淡定和行书的悠游从容都是有着本质不同的。草书是激昂的、是潇洒的、是浪漫的。我把草书的感觉概括成两种状态:

一是奔腾状态。有人将楷、行、草比作站立、行走和奔跑。奔跑是一种奔腾的状态。《宣和书谱》讲张旭“观公孙大娘舞剑,然后得其神。”舞剑是一种奔腾状态。狂草也是一种奔腾状态。怎样才能奔腾?首先需要速度,需要较快的速度。这就解决了一个关于关于草书争论不休的话题,就是草书要不要快速书写的问题。草书特别是狂草一定要快速书写,没有快速就不能奔腾,不能奔腾何为草情草意,如何进入狂草?草书的灵魂是神采,没有快速书写,神采也势必暗淡。当然,狂草的快速也是有节制的,有节奏的。也就是说不能一味的快。因为流动是相对的,是需要参照物的。我们之所以能看到大河的流淌,是因为有河道弯曲的节奏变化,因为有水中岩石树木阻隔的漩涡浪花。

其次奔腾需要昂扬的精神。奔腾是什么样的状态?它是生命最昂扬的状态。它反映的是生命最鲜活最积极向上的一面。这就是古人写字为什么那样讲究 “五乖五合”,为什么狂草家多与酒结缘。狂草的创作与其它书体相比更需要一种状态,更需要书家有着强烈的创作欲望和热情。卷曲萎缩不是奔腾的马,低垂无力也不是舞动的线。狂草的气韵应该是昂扬的、壮阔的,结体应该是打开的、舒朗的、丰满的;狂草的线应该是舒展而富有弹性的。

另一种是感性状态。徐复观认为庄子的道代表了中国的艺术精神。而“庄子思想的出发点及其归宿点,是由老子想求得精神的安定,发展而为要求得到精神的自由解放,以建立精神自由的王国。”庄子把这种精神的自由解放以一个“游”字加以象征。《庄子》一书的第一篇即称为《逍遥游》。庄子之游的基本意义是 “游戏”,充极游之量的“无己”之游为逍遥游,如庄周梦蝶,表现的就是一种忘我、无我的状态。狂草即是这种状态。平时的技法、理智已化为一种下意识,在狂草的创作过程中,作者已处于一种忘我、无我的状态,完全沉浸在一种自娱的艺术游戏之中,心中没有了法度规范,没有了形式内容,只有一种表现欲,和表现欲实现中的悠游的感觉。怀素“粉壁长廊数十间,兴来小豁胸中气。忽然绝叫三五声,满壁纵横千万字。”“狂来轻世界,醉里得真如。”就是这种状态。一位获得世界冠军的铁饼运动员曾经跟我说过,得冠军的那一投,投出的那一霎那绝对不是一种正常的心态。对此我深信不疑。

狂草书写的是一种奔腾的状态,一种感性状态,没有这样生动的气韵,狂草便成了无病呻吟或带病呻吟,便失去了健康的美;没有了这种生动的气韵,字写得再大也不是大草,只能算小草或草写的行书。

三、品格高尚

狂草之狂不是狂野,不是狂怪,不是狂妄,更不是疯狂。而是一种高层面的浪漫、潇洒、豪迈、雅逸。是一种心灵上的豁畅、思想上的通达。如果把狂草的学习创作也看做一种玩的话,那么他玩的就是一种高品位。其它各种书体在其产生和发展过程中,实用的目的都占了很大成分份,唯有狂草,从它产生那一天起就是纯艺术的。作为高品位的艺术品,一个至关重要的规定性就是要脱俗。庸俗、低俗、世俗,甚至通俗都不是艺术所要追求的。书法怎样脱俗?有两点必须做好:

首先要解决写什么字的问题。学什么贴,写什么字直接关系一个书家作品的品味。学书之初老师就告诉我们起手要高,颜真卿的《多宝塔》够高了吧?柳公权的《玄秘塔》够高了吧?甚至清末民国、当代书家的字帖我们都感到是高山仰止。初学阶段人人如此。但随着学习的深入,审美水平的提高,即使古人的碑帖我们也要有所选择了。拿草书来讲,自古至今的草书经典中,哪一个是难度系数最高的?哪一个是最高层面的?选哪个帖,临哪个帖,攻哪个帖,十年下来,其结果是不一样的。

此外,坚持写高品味的字,还有两点需要很好地把握:一是创新,我们不反对创新,但创新也要很好地把握,不然原来写晋唐经典提升的品味会很快丧失。现在仍然流行的一种观念,叫做以新为美。新的东西不一定就是美的,新的东西更不一定是高品位的。从一定意义上讲,艺术没有新旧,只有高低。十年前所谓创新的东西现在看就落后了,一件作品的好坏只有把它放到历史长河中去品评才是真正公正的。还有一点,创新还有一个条件问题,就是“知旧而新”。在书法的学习中,对古人的东西没有很深入的研究,“旧”的不知,何谓之新?也许我们所谓的“新”,早已是古人玩剩下的把戏,甚至古人早已用实践证明了那是一个迷人的死胡同。

二是个性。字怎么叫好?符合中国人传统审美思想的字才叫好。也就是说,传统的审美思想是中国书法审美的基础,或者说共性。我们的风格个性可以因时代而不同,可以因个人性情好恶而各异,但这个共性的基础不能丢。在我们的作品中,古人的东西要始终占有相当的比例。书法品评中常见一个至上褒扬的词叫 “正大气象”。“正”是什么?正是正道,是普遍性、是共性。是千百年来主流的哲学思想和主流的审美观念,以及由此形成的主流的艺术风格。没有普遍性的因素甚至普遍性的因素少了,也就是个性太强了,我们的艺术就会走向歧途,路也会越走越窄。

第二点要解决好作什么人的问题。狂草书家要作一个什么样的人?高尚、脱俗应该成为我们终身奋斗的目标。写什么样的字要靠人去选择,去扬弃。什么思想写什么字。人的思想境界上不去,审美水平不能提高,作品的品味是不可能上去的。很多有经验的前辈告诉我们,做书家不能光写字,还要多读书。读书和写字是什么关系?当然不可能读一本书书法水平就立即提高一大步。但读书能对人的思想能起到慢慢的浸透作用。通过读书我们可以开阔思想,增长知识,提高认识水平。

还有增长见识,古人讲“读万卷书,行万里路。”读了万卷书,为什么还要行万里路呢?画家的成功讲究两点,一是临透了画谱,二是参透了自然。书家其实也是如此,特别是狂草书家,写的是大气象,大胸怀,表现的是无尽的变化,比的是四溢的才情。人有多少情就有多少才。情从何来?闭门造车是造不出情感来的。情来自于一个人丰富的实践,丰富的阅历和自然万物鲜活的碰撞。胸中没有丘壑,狂草之狂便没有了情感的源泉。作为狂草书家你可以不从政不经商,但思想上必须时刻站在时代的前沿;你可以在事业上没有王侯将相的轰轰烈烈,但阅历不可以不丰富;你可以没有走遍祖国的名山大川,但不可以缺少大自然的滋养。实验室里的婴儿做不了狂草的书家。狂草是多情的,同时又是丰富和深刻的。

第三点是养身心。“魏晋风度”开始是针对人物来讲的。魏晋仕子非常注重举止风度和道德修养。晋人尚“清”,清高出尘。《世说新语》描写的“清谈”,就是通过品藻人物等手段论辩玄理,撇开俗物。对人物面貌风度、道德情操的要求直接影响到对书法的审美。魏晋书法的“魏晋风度”和魏晋人物的“魏晋风度”是直接联系在一起的。之后的书家也莫不如此,唐人高适曾有诗赠张旭“世上漫相识,此翁殊不然。 兴来书自圣,醉后语尤颠。 白发老闲事,青云在目前。 床头一壶酒,能更几回眠。”从中就生动地记叙了张旭不同俗响的风度和超凡的心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