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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牛专家”和他的“牛愿”
发布时间:2019-01-07
文章来源:新华每日电讯6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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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牛专家”和他的“牛愿”

  ▲黄必志和云岭牛。 受访者供图

  如果没有黄必志和团队31年的努力,地球上就不会出现一个叫做“云岭牛”的肉牛品种。云岭牛的家谱可以理解为——曾祖母是中国云南黄牛,曾祖父是澳大利亚莫累灰牛,祖父是澳大利亚婆罗门牛,父母是莫云杂牛

  新华每日电讯记者岳冉冉

  12月的一天,在昆明市东北方向的小哨养牛场,1000多只云岭牛见到黄必志,“哞、哞”叫着围了过来。黄必志拍了拍其中一头的背,抓起地上一把饲料,用手捻了捻,塞进嘴里:“这次青贮与桑叶的配比不错,酸酸甜甜,牛肯定爱吃。”

  在黄必志印象中,过去家里养的牛都吃猪不吃的饲料;如今他养的牛吃科学配比的营养餐。“牛吃的饲料,它吃得,我也吃得。”

  黄必志是农业农村部国家肉牛牦牛产业技术体系岗位科学家、云南省草地动物科学研究院院长,如果没有他和团队31年的努力,地球上就不会出现一个叫做“云岭牛”的肉牛品种。

  因牛失牙仍爱牛

  54岁的黄必志是一个爱牛爱到骨头里的人。他的办公桌上摆满了各种云岭牛造型的小工艺品;墙上挂着农业部(现农业农村部)对云岭牛的品种认证书;电脑里有他作词的云岭牛之歌;就连他的微信头像、表情都是云岭牛。

  黄必志与牛的情缘在10岁时就结下了。“我小时候是个放牛娃,但我直到10岁才第一次吃到牛肉。”

  味道会深埋在人内心深处,那些扎了根的味觉记忆,一般都和童年经历有关,黄必志也不例外。

  1974年,10岁的黄必志在一次放牛途中,不小心让一头牛滚下了山崖。回到家的黄必志吓坏了,觉得自己闯下了弥天大祸,赶紧钻进被窝躲起来,不想却睡着了。

  到夜里10点,一阵阵扑鼻的香气把黄必志唤醒了。原来父母趁他熟睡后,把摔死的牛拉回家,扒皮、解牛、分肉,于是全村13户人家在同一时间段开始烹制牛肉,小村庄顿时沉浸在肉香中。

  “我现在还记得,当时父亲把牛肉和南瓜一起炒,我觉得那是天底下最美的菜肴。”黄必志抿了抿嘴,“在那个年代,牛是所有农活的绝对主力,是生产队的固定资产,是不允许被私宰的。人们能吃上牛肉,要么因为牛老死,要么就是出意外。我当时许了个心愿,希望长大能天天吃牛肉。”

  没想到,现在这个愿望实现了。黄必志不仅能每天吃上牛肉,还熟知牛的各部位该怎么烹饪,是炖、炒、涮、煎、酱、卤,还是沾料生吃。

  他对牛的喜爱几近忘我,哪怕是被牛顶掉两颗门牙。

  那是2008年吃桃子的季节,黄必志和几位技术人员给一头大公牛采精,不想受了电刺激的牛一兴奋就朝他顶来,“我看到自己嘴里有东西飞出,后来发现是两颗门牙没了。”黄必志指了指自己的假牙,“当时领导认为我作为科学家,因公失牙,要给我评劳模,被我拒绝了。”

  黄必志拒评劳模的理由让人哭笑不得,在他看来,这头大公牛如此野性十足,是还没驯化好,“这证明选育工作还没有成功,给我评奖我受之有愧。”

  在去医院的路上,黄必志开始思考,怎么才能让肉牛没有牛角,性格还要温顺。在之后的选育中,他刻意把云岭牛的牛角基因去掉了,他认为好的肉牛不应该伤害到人类,哪怕牛顶到同伴身体,那块肉也会彻底坏掉。

  64元月薪养“天价”牛

  黄必志的记忆回到了1983年。

  20岁的他刚被分配到云南省肉牛和牧草研究中心(云南省草地动物科学研究院的前身)做技术员。他说自己运气好,刚工作就遇上个大项目。

  那一年,由澳大利亚政府和云南省人民政府合作开展的“云南草场与牲畜改良发展项目”正式落地昆明。“当时是改革开放之初,这个项目也是那时中国最大的农业引资项目之一。”黄必志说。

  一直以来,我国南方都拥有丰富的饲草饲料资源,本地黄牛存栏量大,但这些黄牛体型小、生长速度慢、产肉率低,只能当做耕田犁地的役用牛。为了培育出适合我国南方生长的优良肉牛,我国政府决定通过项目实施,从澳大利亚引进肉牛品种改良我国南方黄牛。

  “云岭牛”的诞生正是得益于这一项目。它是名副其实的中澳混血牛——一半血缘来自澳大利亚的婆罗门牛、四分之一血统来自澳大利亚的莫累灰牛、四分之一血缘来自我国云南省的本地黄牛。

  “如果没有改革开放,就不会有中澳合作,没有中澳合作,就不会有云岭牛的诞生。”黄必志说。

  回忆起1984年澳大利亚首批莫累灰牛到达昆明的场景,黄必志记忆犹新:当时坐飞机对国人还是件稀奇事,但这批牛就已经乘坐波音747飞越近一万公里,从南半球的墨尔本来到了昆明。“因为飞机太大,没有合适的升降梯把牛从飞机上卸下来,省里只好动用了部队架天桥运牛。”黄必志说。

  当第一眼看到莫累灰牛,黄必志有两个感受,一是漂亮,二是太贵。“我第一次知道肉牛原来可以长得如此高大,更让我吃惊的是,一头莫累灰牛在云南的价格是7万元,而我当时每个月工资是64元。”他盘算着,也许一辈子赚的钱都不及这头牛贵,“用现在的话说,真是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。”

  巧的是,黄必志被安排的工作任务就是看管好这批牛。那时的他又许了个心愿:一定好好干,争取用这些天价澳洲牛培育出我国自己的肉牛品种。

  他没有想到的是,实现这个心愿,用了31年。这是后话。

  学外国人养牛

  想要养好外国牛,黄必志得过三道关。

  首先是语言关。到昆明的莫累灰牛很快被拉到了隔离场,黄必志的任务是饲喂好它们,“一开始,我对着牛喊‘过来吃草啦’,它们根本不理,得喊‘come on,come on’,它们才会过来。”为了能跟牛交流,黄必志每天都要到外专夫人办的培训班苦练英语。

  除了语言,黄必志还得过第二道理念关。他万万没想到的是,自己的养牛本领在外国专家面前竟被全盘否定。

  “刚开始,我严重质疑他们24小时全日制放牧的理念,它们提倡牛在配完种后,要回归自然,一天到晚都得待在牧场,而我们放牛是到晚上必须把牛赶回家。你想,牛在牧场遇上刮风下雨生病可怎么办?”

  但慢慢地,黄必志发现,外国人的放牧方式确实有效,这些顺应了天性成长的牛更加温顺和健康,与人类也更亲近,每次黄必志给牛送舔砖或饲料,只要听到拖拉机的突突声,牛儿们都会很快围上来,到了后来,这些牛还允许黄必志骑在身上。

  此外,西方养牛方式中还有一点让他诧异,那就是让牛吃最好的食物。

  黄必志从小就知道,喂牛主要是根据传统种植业周期,今天有麦秆喂麦秆,明天有稻草喂稻草,人不吃的给鸡吃,鸡不吃的给猪吃,猪不吃的才给牛吃,牛吃的往往最差。而外国专家却认为:牛一定要吃最优质的草料。

  为了给牛吃好,专家们从澳洲引进了680多个草种到云南不同气候带试种,最后选定了48个。“现在这48个草种,已经改良了云南几百万亩的草场,成为云南肉牛的好口粮。”黄必志感叹道。

  最后一关是实践关,在外专身上,黄必志学到了敬业。“他们都是国际上知名的畜牧业、牧草业专家,但每个人都是实干家。”黄必志回忆道,当时省里给外专搭的班子是一位外专配1名对应人员(兼翻译)、3名技术人员、5名工人,即便这样,这些老外仍凡事亲力亲为,像给牛称重、量体尺、打耳号,甚至是扛一袋25公斤重的钙镁磷肥料。

  这些细节都深深影响了黄必志,他下决心今后也要成为这样接地气的科学家。

  31年培育终成新品种

  1985年,来自澳大利亚的87头莫累灰牛与99头云南黄牛的跨国婚姻诞生了被称为“莫云杂”的第一代混血牛。

  当“莫云杂”首次亮相在昆明的小哨草场时,当地的农民不约而同惊呼:“这牛的体型比我们的黄牛大多啦!”

  但随着时间推移,中澳科研人员却发现,虽然选育出的“莫云杂”生长速度快、产肉性能高,但它和父亲莫累灰牛一样,对云南本地的多种疫病没有抵抗力。

  到1994年,引进的第一代莫累灰牛全部死亡,原因是不耐湿、怕热、不抗病,一旦被我国南方的蜱虫叮咬,极易感染焦虫病,导致高烧不退,最终死亡。

  “当时大家根本没想到莫累灰牛会如此‘水土不服’,更让我们难过的是,它还把抗病性差这一性状遗传给了‘莫云杂’,所以我们只有继续引进新品种,再改良。”黄必志说。

  问题出现后,中澳专家商讨决定,再引进一批能适应热带、亚热带气候,抗病性好的牛,原产于印度的婆罗门牛进入专家视野。这种牛有发达的汗腺和垂皮,不仅耐湿热,还抗病、抗寄生虫。1993年初,24头婆罗门牛踏上了云岭大地,成为我国从澳大利亚引进的第二个品种。

  在此之前,我国从未有过三元杂交牛的培育经验,可以说,黄必志与老一辈科学家的尝试充满挑战,如果当时没选对牛,也许那代人一辈子的心血就打了水漂。

  一个新品种的培育需要不断分离、筛选,只有基因固定才算是新种研发成功。以牛为例,一个杂交世代需4~5年产生500~600头牛,然后它们生长至配种、产犊到可配种又需3年。前8年的杂交群体建立后,横交还需4代,而每个世代需要4.5年,如此共需经历大约26年的时间才可能固定住一个品种的优良性状。之后,还要再用5年,在不同地域杂交繁育至少1500~2000头,最后进行综合测试。

  在这期间,黄必志用1年半的时间到英国读完了博士学位,他的毕业论文足有四公斤重。那个年代,“海归”格外吃香,2001年回国的黄必志婉拒了国内多所大学的邀请,坚定地回到了原单位。“我还是割舍不下这些牛。”黄必志说。

  回国后的黄必志更加不知疲倦地投入工作中,他认定科研无捷径,唯有坚持。从二元杂交到三元杂交,从3种杂交表现到几十种杂交表现,仅中英文数据纸质资料就堆满了一整间办公室。黄必志与同事们不断筛选、横交固定优良形状,终于培育出云岭牛。

  云南省农业农村厅原厅长王敏正说:“为了等到云岭牛,我们历经三代科学家、28家科研单位的近千名科技人员参与研究培育,用了31年。”

  2014年12月,农业部为云岭牛颁发了新品种证书,云岭牛成为我国自主培育的首个三元杂交牛新品种。2016年,农业部把云岭牛列为“十三五”南方肉牛主推品种。

  云南省科技厅副厅长赵志武表示:“云岭牛不仅解决了云南乃至我国南方肉牛产业发展的瓶颈,也为全世界增加了一个具有中国自主知识产权的肉牛新品种。”

  肉质比肩和牛

  云岭牛的家谱可以理解为——曾祖母是中国云南黄牛,曾祖父是澳大利亚莫累灰牛,祖父是澳大利亚婆罗门牛,父母是莫云杂牛。

  它继承了家族成员所有的优点性状,具有生长速度快、育肥性能好、繁殖成活率高、适应性广、抗病力强、耐粗饲、能产出优质高档雪花肉等特点。

  “除了基因好,牛心情好、吃得好,肉质才更好。”黄必志常把这句话挂嘴边。

  在云岭牛养殖区,记者闻不到一点异味,“牛吃得好,消化正常、肠道舒服,自然没有怪味。”黄必志说。

  栏舍内,锯屑末铺就的“软床”干净舒适,云岭牛们或站或躺;有几头正在大型按摩棒前“挠痒痒”。

  “跟人一样,牛也要讲营养平衡。除了各式饲料搭配外,我们会根据牛不同生长阶段,提供不同伙食。”黄必志说,比如,有的阶段需要牛长骨架、有的阶段需要牛长肉,“这段时间,我们又给它们安排了桑叶、木薯、辣木、油菜秸秆等8种新口味。”

  在养殖区后山,云岭牛按家族被分在不同地段溜达。“这里的草场有5800多亩,新鲜草料利于吃饱长膘;亲近大自然有益身心舒畅;散步帮助怀孕母牛产前运动;按家族行动有利纯正血统。”

  “这样养牛,何愁牛肉不好吃?”泰国皇家高级研究员、孔敬大学热带饲料研发中心主任梅塔·瓦纳帕教授4年前就听说过云岭牛。现在,他已把事业重心转到了研究云岭牛上。“没有中国的改革开放,就没有云岭牛,我希望借着一带一路的倡议,能让云岭牛走到泰国去。”

  目前,世界上公认的最好肉牛是日本和牛,按照花纹密度、嫩度、肌肉颜色等标准,日本和牛肉分割定级标准为A5、A4、A3、A2、A五个等级,参照这一国际标准,云岭牛70%的肉品质能达到A3以上。2009年云岭牛已具备高档“雪花牛肉”的生产能力,即可以看见清晰的雪花和大理石花纹分布。

  美国肉类出口协会亚太区高级副总裁何嘉德评价说:云岭牛肉质细嫩多汁、有淡淡奶香,且脂肪均匀分布于肌肉中,是名副其实的雪花牛肉;它的平均剪切力值低于3.5公斤,达到了国际高档牛肉嫩度标准;牛肉的不饱和脂肪酸、脂肪酸亚油酸和亚麻酸含量远高过普通牛肉,十分有利于人体健康。

  “高科技牛”的反哺

  “如果说云岭牛的诞生得益于改革开放,那它现在理应去回馈社会。”黄必志说。

  2017年4月,黄必志工作站落户云南省普洱市西盟佤族自治县(简称西盟县),这里是我国西部欠发达县的典型代表,也是黄必志“挂包帮”的地方,2017年底该县贫困人口为14832人。如何让云岭牛带领当地百姓脱贫进入小康社会,成为黄必志需要解答的难题。

  在调研中,黄必志发现,过去县里的扶贫方法是把牛交给贫困户代养,给他们一定补贴,到时间了去收牛,但当地千百年来的散养方式使得牛要么长不肥,要么错过了最佳繁育期,甚至有的牛被农户偷卖掉换酒喝。“当地有一名32岁的大龄青年,一直没钱娶媳妇,我去了解后得知,原来他把牛当宠物养,7头牛养了9年,舍不得卖只好打光棍。”黄必志说。

  为解决这些问题,西盟县借助国家肉牛、牦牛产业技术体系及云南省农业农村厅的帮扶,开启了云岭牛产业精准扶贫模式的探索。通过到养牛场打工、种饲草、代养牛方式,让建档立卡贫困户参与到云岭牛养殖中去。

  西盟县还通过招标,引入了云南一家新三板上市公司,在当地建成了6个云岭牛养殖小区、存栏种牛12000头。该公司董事长欧锡均说:“贫困户可以选择到养牛小区打工,但必须严格执行我们的技术规范;可以选择种植玉米,我们会按吨有偿回收他们废弃的玉米秆,因为这是云岭牛最爱的饲料成分;对于代养云岭牛的贫困户,我们会手把手教他们科学养殖,到了年限,会按高于市场的价格收牛,农户积极性自然就被调动了。”

  企业养牛的最大动力是看中了云岭牛的市场潜力,一头云岭牛活牛能卖到5万元,而云南黄牛一头最多卖2万元。如果把云岭牛屠宰后按部位卖光,一头能卖到10万元以上。“既能帮助百姓致富,还能给公司赚钱,怎么会没积极性?”黄必志说。

  目前,西盟县已有1万多名贫困群众参与到云岭牛产业各环节,人均实现增收2850元以上。该县产的云岭牛肉开始销往全国各地,其雪花牛肉市场售价最高已达每公斤5000元。

  而在云南全省,也已打通了科研、生产、加工、销售的云岭牛全产业链,8个州市33个县已推广云岭牛100多万头,为养殖户增加直接经济效益2亿元。

  现在的黄必志又有了一个心愿:“我希望到2020年,诞生于云岭大地的这头牛能带领百姓全部脱贫,进入小康。”

  黄必志笑了,他知道自己的心愿总能实现。


责任编辑:士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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